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新的事實會被不斷地發現，典型事實也會被不斷地更新。所以，要進行中國經濟的研究，第一項任務就是要建立大家比較公認的典型事實。而這些典型事實的發現和認定是需要一個過程的。

　　過去30多年中國經濟的增長速度大大高于同期世界上其他經濟體，同時中國經濟的增長也有周期性和波動性。我們怎樣把經濟增長中趨勢性的部分和周期性的部分分開？中國經濟的增長趨勢有哪些典型事實，中國經濟的周期性又有哪些典型事實？這些典型事實和國外宏觀經濟的典型事實有什么相同和不同？當經濟增速下滑時究竟有多少是由于短期波動性，多少是由于長期趨勢性的下降？發現這些典型事實并找出其產生的原因，對中國的經濟研究和經濟決策都有重大的意義。

　　我和幾位經濟學家今年在美國著名的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的宏觀年鑒（NBER Macroeconomics Annual）上發表的一篇論文發現和研究了中國經濟趨勢性和周期性的一些典型事實。其中有些事實是大多數人已經了解的，但是有些是很多人不知道的，而且和國外的事實很不一樣。我們發現關于趨勢性變化的一些典型事實包括：

　　T1：投資對產出的比值從1997年的26%上升到2014年的34%；同期消費對產出的比值從45%下降到36%。

　　T2：勞動收入占總收入的比率從1997年的53%下降到2010年的47%。這個趨勢在2010至2014年間略有逆轉。

　　T3：長期貸款對短期貸款的比值從1997年的0.4上升到2010年的2.5。

　　T4：重工業資本總量對輕工業資本總量的比值從1997年的2.4上升到2011年的4.2。

　　T5：重工業的營業收入對輕工業的營業收入的比值從1997年的1上升到2011年的2.6。

　　同時我們發現的關于周期性的一些典型事實包括：

　　C1：從1990年代末期開始，投資和消費的相關性很弱甚至是負的；

　　C2：從1990年代末期開始，投資和勞動收入的相關性很弱甚至是負的；

　　C3：從1990年代末期開始，長期貸款和短期貸款的相關性是負的。

　　以上事實中的T1也許是大家比較熟悉的，但是對其它事實可能不太知道或不準確地了解。有些事實和其他國家的事實非常不一樣，尤其是關于周期性的。這些事實很難用西方傳統的經濟理論和模型來解釋。例如在西方絕大多數理論里，投資和消費、投資和勞動者收入都是正相關的。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夠解釋這些很不同的事實呢？為此我們在論文里建立了一個新的理論模型。簡單地說，造成這些事實的根本原因是中國金融服務業的落后，中國企業過度地依賴商業銀行的債權融資，這讓有重資產做抵押的重工業企業更容易獲得資金，從而造成了投資過多地進入重資產的企業，使得輕資產的企業（往往是偏消費品的、服務性的、小微的、創新型的以及運用更多人力資本的企業）很難獲得資金，發展較慢（T4和T5），也造成了勞動者收入比重的下降（T2），而且勞動者收入下降和消費不足是相輔相成的，它們的下降和投資的增加造成了以上的C1和C2。.

　　所以，中國經濟投資過度等多個問題的根源是中國只有重資產企業和有政府擔保的企業才能獲得融資。如果這個推論是正確的話，要解決中國經濟一些很重要的結構性問題，例如投資過高、消費不足、創新企業少、收入差距加大等等，就必須解決輕資產企業融資難的問題。

　　要解決這兩個問題，中國需要做兩件事：

　　首先，中國的金融體系需要為各種企業開拓更多的融資渠道、產品和市場，擺脫對商業銀行融資過度的依賴，不僅為國有企業和有重資產做抵押的企業服務，也讓輕資產企業獲得更好的金融服務。

　　第二，中國的金融機構要學習和研究更先進的風險評估和控制的方法，例如利用大數據產生的大量新信息來評估和控制風險，以便更好地為依賴人力資本的企業、小微企業、創新型企業提供融資和其他金融服務。

　　（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金融學教授、執行院長）